茶來茶去 銀壺輝映心經 照亮茶

文與圖／吳德亮  2015/7/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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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北中和挑高的工作室內，金工藝術家林國信取出容器，將些許酥油滴在佛手上點燃燈芯，儘管只有微弱的光芒，瞬間卻將一旁銀壺上鏤刻的《心經》，照耀得異常清晰，連帶讓整個室內都溫暖了起來。

迫不及待抓起相機猛按快門，腦中忽然浮現小時候看過的一部佛陀電影：貧困的老婆婆無法湊足銀兩購買酥油供燈，為了聆聽佛陀講經，在徵得賣油人勉強同意後，以行乞所得再剪下自己的頭髮，換得了一丁點酥油點燈。儘管在講場輝煌明亮的眾多供燈之間，顯得微弱又渺小；不過當邪魔企圖阻撓佛陀弘法，剎那吹起狂風熄滅所有燈火的同時，唯獨老婆婆誠心換得的微弱供燈，無論邪魔如何使勁都無法吹熄。

當時還在念小學的我大感震撼與不解，阿爸特別解釋說「真誠的心永遠不會被打敗」。

儘管事隔數十年，阿爸也在數年前仙逝，長大後讀《賢愚經．貧女難陀品》也知道情節與經文略有出入，但那一幕電影場景，以及阿爸的話，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腦際。

是的，也唯有懷抱真誠的心，才能創作出風格獨具的感人作品吧？看我眼眶泛溼，林君繼續訴說他的創作歷程：厚實的佛手係他的銀雕作品，作為茶席上的照明使用。而銀壺上的《心經》，則是他一刀一筆所逐字刻出，難得的是內壁竟然平滑無損，顯見他嫻熟自如的技法。而流暢的壺身與大器飽滿的造型，銜接壺嘴與上升提梁構成完美的弧度，風格明顯區隔於坊間常見的日本銀壺，出水或斷水也都十分順暢俐落。儘管純銀提梁上沒有以藤或布包覆，依然不會燙手，細看之下，原來提梁兩側尾端都崁有牛角斷熱，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思。

特別的是，林國信創作的許多壺鈕或提把，喜歡飾以傳統金工技法「木目金」（Mokume Gane）：將十層的銀、九層的銅熔化，反覆交疊到十九層後，經過銼削、鑽孔、敲扁、打薄、扭轉、鍛敲，形成渦紋、木眼、櫻花、流水等美麗的天然木紋，再焊接成圓形提把。那本是源於日本的古老技法，蘊含著金工製作的高度技術，且銀熔點接近攝氏千度，非有長足的經驗與功力不可。

林國信原本畢業於復興美工科繪畫組，退伍後結識家族從事黃金加工事業的女友，進一步結為連理，從此踏入金工的領域。長年累積的工作經驗，固然為自己打下豐厚的實作基礎，卻深感文化與學養的不足。因而在結婚生子後，毅然與愛妻雙雙考進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系，兩人都主修金工藝術，並始終排除萬難，不以創作組第一名優異的畢業成績為滿足，再雙雙進入造型研究所，直至夫妻倆都取得碩士為止，求學的毅力令人深感敬佩。

放眼國內，也很少有金工藝術家能像林國信一樣，除了有才氣與「入世」的不斷歷練：受過完整的學院教育與人文薰陶，又曾在以商業為導向的黃金加工廠扎下深厚底子，更因復興美工科繪畫組第一名畢業的繪圖功力，而能在銀壺創作上，能夠兼顧藝術性與實用性，並結合人文與心靈，展現出高度實用的美感。

例如從童玩獲得靈感，曾經獲獎的「漾！搖搖銀壺」，將茶葉置入銀壺後，再注入沸水泡茶，壺身居然像「不倒翁」一樣搖晃了起來，怎麼推都不會倒翻，讓許多泡茶師愛不釋手。或如「沁！銀壺」，阿拉丁神燈般細長而翹的壺嘴，如虹的弓般瞄準天際、木目金幽雅包覆的飛天壺把，輕輕提起，似水的線條呼應著流動的優雅水線，便有完美拋物線的茶湯沁入銀盞，讓沏茶的律動彷彿行動藝術的時尚展演。不過最特別的玄機卻是壺蓋上不見壺鈕，必須以專屬的銀茶匙從氣孔上挑起，令人不禁會心一笑。林國信說，藝術創作與工藝品最大的不同，就在於除了實用，還得多點趣味創意，才會讓生活有不一樣的美感。

目前任教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工藝設計學院的林國信，投入金工藝術創作已超過二十七年，不僅有別於日本銀壺的九二五純銀，堅持採用價格較昂的九九九純銀、做出零點七至一毫米的胎壁厚度。每一把銀壺也都是自己親手一槌一鎚「錘打」出來，而非「團隊創作」，就像陶藝的手拉胚，林國信的銀壺充滿「手感溫度」，因為他始終堅持以「鍛敲」技藝，一片銀板要經過數萬次的錘打才能成為一把完美的銀壺。他說若以車床製作十分鐘就能完成，但鍛敲要花好幾天，儘管十分累人，敲出的銀壺卻較為沉穩扎實、延展性高，硬度也更強。

林國信說，銀壺必須經由不斷的退火與鍛造來延展金屬的樣貌，再透過金屬工藝的鍛敲加上木目金技法，才能讓冷冽鋼硬的金屬展現曲柔的表情，呈現金屬溫潤槌紋的質地。

此外，展開如一顆愛心的提梁壺、倒把西施紫砂壺蛻變而來的槌木紋壺等，幾件不同形式風格的銀壺創作，無論拋光如明月的光芒，或保留鍛敲筆觸的月澤霞光，甚至如汝窯開片般的冰裂紋等，都能保留古代王室貴族品味的貴氣，襯托出清香型茶湯的蜜綠澄明，或濃香型琥珀金黃的透亮，結合金工藝術與茶器的冷冽之美，更讓我深深感動。